〈無駄な空間〉, from《住宅論》 p.67-78, written by 篠原一男

〈無駄な空間〉, from《住宅論》 p.67-78, written by 篠原一男

(版權聲明:本文摘錄於《住宅論》,版權歸屬:© Kajima Institute Publishing Co,.Ltd./本翻譯為自行完成,僅供學術研究和非商業用途使用。如有翻譯不當之處,敬請見諒。翻譯:陳冠宏/校稿:徐榕聲/翻譯協助:ChatGPT 智慧之光/附圖:《地。-關於地球的運動-》)




無用的空間


我始終無法捨棄「住宅這種東西,越寬廣越好(住宅は広ければ広いほどいい)」的想法。這並非作為一種矛盾修辭而提出,而是作為我自身嚴肅的課題,並且,面對近年環繞住宅設計的複雜狀況,這一問題也必須被作為突破口,正面地加以思考。新的一年到來了。然而,在我們進行住宅設計的周遭,已經被築起了一道道令人幾乎動彈不得的高牆。人們屢次談論的「住宅設計的低迷」,如今已不再是抽象的觀念問題,而是必須透過能夠觸動視覺與觸覺的具體「事物」,對其發起攻擊。那些失去方向、潛伏起來的能量,如今必須在太陽底下曝露其真貌。今年,我希望能成為這樣的一年。



住宅的這種不可思議的分裂


關於大型住宅,有以下這樣的一種定論——「在大宅(大邸宅)之中,不可能存在建築的主題」。其理由在於,與小型住宅作品所完成的成果相比,大宅在建築界中所扮演的角色實在微不足道。自戰後建築界開始活躍以來,已經過了十數年,然而在這段期間裡,大宅始終處於孤立的狀態。大宅並不屬於住宅的同類,更何況,它與一般建築更是毫無關聯。


我所抱持的「住宅這種東西,越寬廣越好」的想法,理所當然地,應該也在這樣的大宅存在樣態之中,發現了某種問題。


為什麼,大宅無法成為所謂的「作品」呢?我想,首先應該從「大型建築不存在建築主題」這一普遍常識之中,去探尋其根源。在這當中,我們必須先指出一點:這種觀點顯現出一種對大宅與小住宅加以嚴格區分的、帶有某種禁欲傾向的態度。這裡所潛藏的,並非單純是建築的問題,而是將大宅批判視為一種社會與思想層面的問題。


戰敗後那淒慘的社會狀態終於開始逐漸復甦之際,大型住宅出現了。那是已經在社會中取得穩定地位的富裕階層的住宅。雖說五十坪、六十坪的面積,從現在來看並不算特別巨大,但那確實早已遠遠超出當時的社會水準。可以說,對大宅的反感,正是在那個時期開始的。這首先是一種社會觀的問題。曾經有一段時間,大宅的設計被視為保守反動的一類行為。而這樣的觀點,直到今日,仍在建築家之間以各種形式反映出深層的自卑與矛盾,並長久地留下了陰影。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要誕生出優秀的作品,是極其困難的。建築家們必須在這種心理的自卑與矛盾中掙扎著從事創作。沒有期待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產生出良好的成果。日本的建築家們,就這樣拋棄了一個極為珍貴的職場。因為在我看來,很少有條件比大宅更為理想的了。試想美國或歐洲的住宅吧,當我們仍在為自身的權益與定位而苦惱之時,他們卻能悠然自得地投入設計工作。再說,五十坪、六十坪的規模,在那裡也不過只是小住宅罷了。


奇怪的是,那些對日本事務總是格外神經質、吹毛求疵的人們,對於美國的大宅卻從不抱持偏見。他們甚至能夠坦率地給予法蘭克・洛伊・萊特(Frank Lloyd Wright)那樣的豪宅以正面的評價。


這當然是因為,他們將那視為「純粹的建築」來看待的緣故。


在住宅領域之中,特意設置「小住宅」與「大宅」的區別,並因此而進行評價或放棄判斷,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歐美的住宅並沒有這樣的劃分,我們對它們的理解亦不受此限制。那麼,為什麼唯獨日本的大宅,卻無法擺脫這樣的先入為主的偏見呢?如今,我們理應從這種成見之中徹底解放出來。



武器的喪失與住宅的沈淵


將大宅設計這項工作孤立起來,對於整體的住宅設計而言,實在是一項極大的損失。若當初能將其正確地置於應有的位置,如今所謂住宅設計的「硬化現象」也許就不會如此早地降臨。


在大宅被排除的領域裡,另一方面,小住宅設計卻進入了鼎盛期。戰後所引入的民主思想為其提供了支撐,機能主義的計畫理論以嶄新的形象不斷湧現,陸續創造出各種原型(prototype)。所謂機能主義的計畫理論,乃是基於對人類動作的研究而建立的。這種以科學性資料為依據的生活觀,具有極大的說服力,並成為建築家手中最強大的武器。耐心的建築家們以不懈的努力,成功地使「現代生活」(Modern Living)滲透進那些建造小住宅的人們之中。然而,這被視為最強武器的機能主義計畫理論,終將有失去其魔力的時刻。即使是那些以最保守的平面設計、迎合業主品味的住宅分期付款公司,近年來也開始在廣告中使用令人驚訝的現代平面設計。這或可被視為建築家的勝利,同時也可能是建築家將從小住宅領域撤退的徵兆。因為,建築家們已開始感受到,在小住宅之中,似乎再也沒有可開拓的餘地。若說不斷創造原型的時代是創作的活躍期,那麼,進入「任何人都能做出相同結果」的階段,便可稱為停滯。這不僅限於建築,而是所有被稱為「創作」之工作的宿命。即便將此稱為「停滯」的判斷是正確的,但既然這項武器已被有效地使用殆盡,那麼這絕非不名譽之事。然而,對於必須不斷持續創造的建築家而言,這又是一個新的、並且極為深刻的問題,正迫切地逼近我們。


小住宅設計雖然擁有如此輝煌的戰績,然而與之相對,大宅卻從一開始便處於孤立狀態,且自始便遭受動脈硬化般的現象。隨著經濟的穩定,富裕階層的住宅數量確實有所增加,但依然無法對其他領域產生任何影響。關於其被孤立的最初原因,前文已述。然而,與此相反,真正的原因或許在於:建築家在大宅設計中,手中並沒有任何可用的「武器」。換言之,像在小住宅領域中發揮作用的機能主義理論那樣有效的武器,在此是找不到的。這也意味著,在大宅的設計中,機能主義的計畫理論從一開始便派不上用場。試想,在擁有百坪空間的大宅之中,機能主義能夠作為何種尺度的「座標(目盛)」呢?如此寬廣的空間本身,與機能主義的原理便根本矛盾。於是,在這樣巨大的空間裡,手中握著無用磁石的人們,自然會迷失方向。長期以來,大宅之所以始終被放置於思想攻擊的陰影之下、陷於孤立,其實正是因為建築家缺乏能夠征服這種龐大空間的有力武器。


從方法論的角度來看,若將小住宅與大宅之間的分裂,以及各自的狀況徹底追究到底,便會導出一個唯一的事實:機能主義在一種場域中完成了其角色,而在另一種場域中則自始便無法發揮作用。住宅所呈現出的這種二元論樣貌,不過是同一事物以不同姿態出現的現象而已——我們必須明確地洞察這一點。


建築家的正義感,確實成功地使大宅陷入孤立。然而,他們卻未曾察覺,小住宅同樣也被孤立了。


這種「分裂」的狀態,使人們逐漸忘卻了凝視「居住」真正姿態的能力。那些僅能在小住宅範疇內適用、卻在大宅中毫無用處的理論,究竟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們並未能夠準確地認識。建築家們忘記了「武器」只是手段,卻錯誤地將其視為住宅的目的。本來,若能透過寬闊空間所孕生的人類情感,完全可以將那份生命力注入小住宅的空間之中。然而,被切割開來的兩者之間,卻從未產生過「有機的交流」。



人與空間之間


分裂的居所,如今已到了必須統一的時機。居住的目的,或許正應當被重新正面檢視。單純的技術,無法成為統整這個充滿起伏的人類生活空間的唯一線索。手段必須儘速回歸作為手段的位置。


解除邊界後的大宅與小住宅之間,或許至今仍未發現能確實且有效地將兩者聯繫起來的法則。然而,相對地,這正是將「何謂居所」這樣素樸的反問,回向自身的良機。並且,我相信,正是在這樣素樸的反問不斷重複的過程之中,其本質終將被照亮。


讓我們回想起機能主義的計畫理論那種素樸的方法。首先,是從對人類動作的科學性研究中導出的資料。當這些資料被應用於住宅時,人們便將住宅誤認為是工廠。客廳的面積,對於一家四口而言,大概需要這麼多。餐廳的大小應該如此。臥室也有了「只要這樣就足夠」的基準。然後,這些房間必須依此順序排列。因為人類的動作必須是合理的。在極度狹小的小住宅之中,人們依照動線圖的指示,從起居室走向臥室。那情景就像工廠的生產流程一樣合理。我回想起,曾經在設計某個小住宅時,與那戶人家的主婦展開過一場辯論。她說:「L 型的廚房是最方便使用的,這在各種書裡都有寫到。從左邊把鍋子移到右邊的時候,也不用移動身體。一列型的設計還得多走一步,太不方便了。」然而,我的設計是完全的一列型,最終也依照這個方案強行實施了。但直到現在,她或許仍覺得我是個「不講科學的建築師」吧。因為我並不將住宅理解為工廠或醫院,因此至今也無法撤回當時的主張。動線圖也好,面積規模的資料也罷,或許都只是構築住宅的一種「尺度」罷了。真正必要的,應該是人在那空間中生活,並讓人與空間彼此碰撞、互相呼吸;居所,正應該在那之中被尋求出來。面對空間,有時懷抱抵抗,有時又包裹著「我確實活著」這樣的喜悅感情──這樣的空間,才是居所本來的樣貌吧。所謂的「抵抗」,並非意味著動線圖的混亂;而「喜悅的感情」,也不是牆上華麗的裝飾。那首先必須是居所整體所具備的構成力,是空間的構成力。若將居所的本質完全還原為「人與空間的互動」之中,這種思考或許極為危險。然而,若不將思考還原至此,我認為我們將無法找到突破那圍繞著我們的高牆的線索。正是在這個思考的座標上,過去那無意義地分裂的居所,方能首次建立在統一的方法論之上。而在這樣的座標點上,「大宅」這一開闊的居所,理應最自然地浮現為我們嶄新而自由的主題。



何謂「無用的空間」


我並不認為,除了住宅之外的一般建築,就能從住宅設計所遭遇的種種困難之中得到解放。小住宅的停滯,只不過是與其他建築類型在時間上有所差異而已。如今,我們已能察覺到,大建築的硬化現象也正開始浮現。這或許正是建築這項工作本身所具有的宿命吧。然而,大建築開始不斷地移動,尋找新的開拓地。都市計畫運動便是其中之一。這是為了從過於艱難的現實之中,尋求一個具備更多「遊戲性條件」的空間。


無論是公會堂也好,市政廳也罷,讓我們回想那些留存在印象中的優秀建築吧。其印象的核心內容,無一例外,總是所謂的「門廳(foyer)」或「架空層(pilotis)」等等。


而那些理應占據建築最主要部分的事務室之類,卻幾乎不留痕跡於記憶之中。那些被賦予明確功能、屬於日常性的空間,無論在哪一棟大建築裡,往往都稱不上有趣。


正是在那種擺脫限定機能之束縛的場所,建築家們才得以創造出優秀的空間造型。


住宅中,這樣的「遊戲性」不幸地並未被允許存在。凡是不符合機能主義分析、既不能被稱為起居室、也不能被稱為餐廳,或玄關的空間,皆無法存活於設計之中。這類空間不僅無法存在於建築家的腦海中,更不可能獲得業主的認可。當大型住宅開始興建時,最為需要的,原本正是這樣的「無用的空間」。然而事實上,所謂的「無用(無駄)」卻被字面地理解為浪費,反而被消耗於毫無意義的房間之中。設計者只是將在小住宅中所熟悉的起居室與臥室,加上目測的餘裕比例後,機械性地連結成為數量龐多的房間群。


真正應該被創造的,是那種唯有在人與空間的互動之中,才能獲得真實感的「無用的空間」。它並非單純的「寬裕」,相反地,它才是生活的核心。正因如此,我希望能夠嘗試構築一種住宅——以這樣的「無機能空間」為中心,並以具備明確機能的空間環繞其側、受其統攝的居所。


因此,我依然無法捨棄「住宅這種東西,越寬廣越好」的想法。



新的嘗試


有人說:「住宅設計已經走入瓶頸」——但我從未這麼想過。真正走入瓶頸的,明顯是「武器」。認為住宅本身已無可為,這是極大的誤解。不能將「類似案例堆積如山,以致難以創造原創」這件事,與「停滯不前」混為一談。相反地,我認為至今為止的階段,反而都只是過渡期而已。真正的戰鬥,現在才正要開始。


我主張,應積極地將「大宅」從束縛中解放,納入自由建築的主題之中。與此同時,雖然這看似矛盾,但我正是基於這樣的想法,才認為小住宅也會因此獲得新的視角。那種「無用的空間」,將能在大宅之中,自然地萌生、成長。


當然,這樣的事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回饋至小住宅之中。然而,只要理解「無用的空間」乃是源自某個「意象」所生成的「形式」,那麼它的根源意象便能被帶入小住宅,並在相同的方法論之下展開。以我為數不多的經驗而言,我相信「無用的空間」在極小的住宅裡,會以「不足的空間」之姿顯現出來。對於我那些極小住宅的功能主義式批判,以及我自身見解之間的差異,全都源於此處。可以說,功能主義的計畫論,唯有在「大宅」之中,才首次具備可被運用的意義。至於小住宅,首先且最根本的,是必須在「人與空間」直接的互動之中,逐步形成。


話雖如此,興建住宅並非易事。將機能的計畫技術降格為單純的手段,並且不斷地從根本出發的思考,看起來確實非常魯莽。因為此時,必須讓「人」而非技術,站在最前面。


在小住宅與大宅之中,人與空間的角力,縱使在未來的大都市結構中,也不會停止。正如科學不斷擴展新的認知,我們也必須以自我之力,持續開拓新的生活空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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