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現在曖昧性背後的概念之家——關於坂本一成的三棟住宅》, from 新建築 1979年 2月号 p.222, written by 伊東豊雄


《曖昧性の背後に浮かぶ概念としての家——坂本一成氏の3つの住宅について》,  from 新建築 1979年 2月号 p.222, written by 伊東豊雄

(版權聲明:本文摘錄於新建築 1979年2月号 (Shinkenchiku 2/1979),版權歸屬© Shinkenchiku-Sha Co., Ltd.附圖:譯者自繪本翻譯為自行完成,僅供學術研究和非商業用途使用。如有翻譯不當之處,敬請見諒。翻譯:陳冠宏/校稿:徐榕聲、黃則維/翻譯協助:ChatGPT 智慧之光


浮現在曖昧性背後的概念之家


關於坂本一成的三棟住宅

自「代田的町家」以來,坂本一成先生久違地發表了三棟住宅,這些住宅展示了他嚴謹思考的軌跡。它們都是約30坪的小型住宅。由於它們幾乎是以相同的規模建造的,因此容易忽視其背後作為概念的住宅。這些住宅不是由白色平整的牆壁或象徵性的柱子構成,而是由大量嵌在牆上的架子、微妙地改變高度的膠合板地板,或完全普通鋪設的平整膠合板天花板等日常元素所構成的。這些元素常被認為是為了創造樸素溫暖的生活,但實際上它們是坂本先生「建築」思考的工具。如果不認識到這一點,便會誤將他的建築僅僅視為人本主義。


自古以來,體驗過他住宅的人必然會感受到那種舒適的空間,這種感覺在這些小住宅中尤為明顯。這確實是因為他具備了所謂住宅設計師特有的對比例的天生感覺。然而,正因為他擁有這種技巧,他可能不得不在具體事物的背後講述建築的概念。設置在牆面的所有架子,不僅僅是為日常生活服務的功能,它們同時也是他建築概念的表達工具。因此,即使這些架子上堆滿了物品,人們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這些元素如此日常,但在他提供的內部照片中,這些牆面卻是白色抽象的,保持空白,這是必須的。因此,他不得不區分「居住」與「建造」。參見坂本一成『新建築』1978年12月號《居住、建造,以及建築》(く住むとと、建てるとと、そして建築すること)

自現代以來,「居住」和「建造」不幸地被分離了,但他試圖創造的建築概念前提是:居住的場所和建造的場所必須重疊為一個實體。「我們居住」這一事實,不僅意味著我們在一個「家」的實體內居住,也意味著我們居住在「家」這一概念的世界中。基於這一認識,坂本先生今天將「建築」定義為設定「居住場所(作為日常空間)的座標」。


這些座標是指屋頂、牆壁、地板等構成建築的物理元素之間的關係所形成的形式場所。它不僅使「日常空間」成為可能,也作為一種「零度座標」,使完全不同層次的概念空間成立。這些座標所描繪的建築概念,或許可以理解為用數學公式描繪的抽象關係空間。


當將個別條件投入這些公式時,每個建築具體地誕生。然而,我們不可誤解,這是他的「建築」認識,而非方法。給予各種元素作為符號,並給予構成這些元素的規則便能得出解決方案,這並不是操作主義的方法問題。因此,在認識層面上,他的建築同時具有概念性和日常性,且必須如此,這之間並不存在邏輯矛盾。


談到建築中的概念性操作,往往意味著立方體或網格等幾何抽象形態的操作。例如,艾森曼和葛瑞夫斯的建築,他們的建築確實可以被稱為概念性建築。他們使用的元素是柯比意建築中出現的形態,或立體派繪畫中經常見到的主題,這些元素在視覺上是抽象且幾何的。因此,這些符號化元素的關係也是抽象地操作的,但這些方法之所以抽象,是因為他們的建築並非僅僅是視覺上的圖像表現,而是以展示抽象關係本身為目的。因此,他們的建築是概念性的。儘管艾森曼和葛瑞夫斯使用的是現代建築的抽象元素,而坂本先生使用的是更具地方特色的具體元素,兩者都將抽象關係本身作為目標,因此在這一點上可以說是概念性的。


即便視覺表現不是目的,但坂本先生心中未必沒有一個「家」的原始圖像。不論是「代田的町家」的立面,還是這些新住宅,許多人都聯想到倉庫或穀倉,這或許與未經寫實訓練的孩子們畫的「家」圖像相似,也可能是因為這些圖像與人們潛意識中的「家」相重合。因此,這些圖像既日常又曖昧,並不以明確形態出現。因此,它們必須具體,但一旦被視覺化固定為某種圖像,便如夢被打斷般變得完全異質。對坂本先生而言,描繪「家」的圖像是將具體元素的關係表現為抽象空間,即描繪「家」的概念。在我面前可視化的三個實體,只是這些抽象關係的具體截面。


我所能做的,是通過觀察這些截面上的關係,來探尋統一為美體的建築的抽象結構。或許在那時,我們能窺見他概念中的「家」的一端。



南湖之家, 1978

在三個設計中,最早完成的這棟住宅具有最為平和的表情。這種平和感來自於盡可能壓低的立面、巧妙計算後分布的外部開口以及內部流暢的空間構成,這讓人感受到他早期作品「水無瀨的町家」和「雲野流山之家」的影子。然而,這座住宅在兩個方面明顯區別於以往的作品。一是面向道路建造的高大圍牆,二是內部牆面上無數的分隔架子。


這座外部特徵明顯的大型圍牆意味著什麼呢?這面牆高約3米,佔據了整個地塊的前面,塗成灰色,表面為平滑的石板,中央僅有一個大開口。然而,它還有一面小三角形的側壁,開口的背後一側設有儲物空間,另一側則有一條水平延伸的長凳。這條長凳和建築物之間的地面略高於地面,形成了一個如「代田」般安靜舒適的戶外空間,但通過這一設計,建築本體的外立面被遮蔽了,表情也被抹去。


從平面和剖面來看,這道牆不僅僅是圍牆,還發揮了部分立面的功能,但並不像「代田」那樣形成明確的立面。透過這道可稱為「半立面」的牆,建築本體的立面顯得模糊重疊。這種模糊性以後被有意識地運用到其他住宅設計中。


從這個舒適的戶外空間流暢地引導至內部空間,幾乎呈現一體化設計。雖然只有24坪,但內部的量體幾乎完全可視化為鋪設膠合板的空間。這些結構形成的牆面和天花板,日常功能上變成了書架和桌子,進一步分隔了這些表面。比如,主室的地板在客廳和餐廳功能區域內高度不同,但桌子、長凳和牆上的架子則水平延伸,重複著分隔與整合。特別是覆蓋主室內部的無數架子,試圖消解大牆面的強烈存在感。


二樓設置了一間不到四疊的房間,靠牆處的天花板高度僅有70公分。這可以說是某種日本傳統空間的技巧性設計,也是坂本先生對尺度極限的追求。在這個被壓縮到極限的空間中,仍然嘗試以日常元素來進行分隔,讓人無法不感受到平和背後隱含的一種緊張感。



坂田山附之家, 1978

這棟住宅外觀極其簡單,幾乎與「南湖之家」相同,僅有屋檐高度稍微高一些,屋頂兩側稍微延伸。與「南湖之家」不同的是,這裡沒有「半立面」的設計,所有外觀都直接呈現。牆面間的鋁框窗戶開口,雖然在尺度、比例和佈局上經過精密考量,卻顯得平淡無奇,以至於讓人覺得這是一座最普通的建築。然而,即使是這種平淡無奇的效果,也需要精心的設計。比如那短短的出簷,在到達兩側牆面之前就消失,讓它看起來既存在又不存在。這種曖昧性反而使整體的量體顯得更加鮮明。再比如,開口間的結構柱雖然貫穿其中,但看起來卻像是偶然出現的。


然而,這座住宅刻意壓抑表現,營造出平凡、日常的感覺,當從遠處考慮周圍環境來觀看時,立即顯得格格不入、浮現出來。它彷彿在現實風景中的一把鋒利刀刃,顯示出「概念化建築」與「居住空間」之間的差異。「日常」一詞並不意味著與現實和諧相處。


「坂田山附之家」平面圖幾乎對稱,這在坂本的設計中並不常見。坂本自己說這並非刻意而為,這或許是外部與內部極簡設計的結果。從山牆中央的入口進入的玄關,高度不到2米,是一個小空間。玄關兩側的房間天花板高2.1米,這再次展示了對量體的極致追求。穿過有些陰暗的玄關,走上短短的樓梯,便是主室。與「南湖之家」不同,「坂田山附之家」的內部架構未經分隔,整個量體由水平的樓層劃分,而「南湖之家」則由斷面牆分隔。雖然兩者之間通過樓梯連接,但前者的流動空間在後者幾乎消失。


二樓的主室也因架子、長凳、桌子等內部家具的水平線條而柔化,但這些家具不像「南湖之家」那樣支配空間,而只是架構面關係中的一部分,呈現出冷淡乾燥的空間。山牆上的開口,在「南湖之家」中隨屋頂坡度切割,而在這裡則是無關架構的矩形開口。這樣,視覺上的空間表情被弱化,僅顯示出單純的架構。



今宿之家, 1978

最近完工的「今宿之家」,相較於其他兩棟住宅,可以看到其思考的進一步發展。雖然在「南湖之家」中,用於「消失」的技巧顯得渾然一體,充滿著坂本的意識和身體的深層交織;但在「今宿之家」中,這些操作變得更加有意識和策略性。可以說,「今宿之家」並不是在無意識中創造出曖昧的空間,而是通過有意識的操作來實現這種曖昧性。這種操作的自覺,讓他的身體不再受限,反而獲得了自由。


讓我們具體看看這些操作。首先是外部,這是一座帶有短簷的兩層雙斜屋頂建築,基本結構與其他兩個相似,但「今宿之家」在外觀上有著完全不同的表情。兩側牆面中間突出的部分寬60公分,形成一個附加的量體,而道路一側則有薄薄的補壁,使得這一立面既像是一個獨立的正面,也可以視作整個量體的一部分。這種「半立面」的表現,比「南湖之家」更加刻意。此外,立面上有多個開口,每個開口都被結構柱縱向分割。這種開口與柱的錯位,在「坂田山附之家」中已被意識化,而在這裡,柱子甚至暴露在稍微凹進的玄關前,使得部分設計顯得積極而表現性強。開口的尺寸比以往作品更大,位置也更加隨意。


即使在如此曖昧的外觀下,這座住宅在橫濱近郊的新興住宅區中依然顯得格外突出,其黑色鋁板外牆甚至帶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這種曖昧性也延伸到住宅內部。中央的小型挑高玄關兩側各有房間,玄關正面有支寬而短的樓梯通向主室,這種大空間構成與「坂田山附之家」相似,但在某些方面有明顯的不同。首先,二樓的天花板是平的,隱藏了斜屋頂的結構。正如坂本所說,主室被異化了。在其他兩座住宅中,斜屋頂的形狀和橫梁的結構直接展示在內部,而在這裡,只有平坦的膠合板面顯露出來。此外,一樓樓梯右側的房間牆壁延伸到二樓天花板,分隔出兩個小房間,但這些房間通過天花板下方的開口與主室連接,既連續又分隔。這種曖昧的分隔方法在這裡再次被意識化。


二樓的兩個房間之間也設有小開口,形成以挑高玄關為中心的緩和流通空間,這些空間從一樓玄關開始,通過微妙的尺度變化連續不斷。因此,以前稱為主房和次房的空間在這裡幾乎無法區分,主房的存在意義被削弱了。此外,以前用於分隔牆面的架子被隱藏在牆後,這裡只有平坦的牆面。斜屋頂和橫梁構成的空間不再存在,架子陰影形成的深度空間也不復存在,這裡只有如臨時板房般由膠合板面圍成的日常空間。然而,這種平淡的空間中仍可窺見挑戰性的操作,比如一樓兩側房間中露出的柱子,象徵著某種自然顯現的元素。


這些有意識的操作方法,讓坂本得以創造出平淡無奇的空間,並在這些空間中重新解放了自己的身體。因此,這裡仍有漂浮和循環的空間,但這些漂浮的空間不再是早期住宅中那種生動的身體表達,而是經過理性乾燥後僅反映表面的乾性身體空間。



坂本一成的建築創作,是從「消除空間」這一矛盾的操作開始的。這是否定象徵性空間、幾何形態抽象性、對稱性以及歷史建築斷面的否定。在不斷探索核心周圍的過程中,通過否定性的語言,偶爾讓我感到煩躁。然而,通過最近完成的這三座新住宅,特別是「今宿之家」,他從意識與身體融合的「消除」操作中,轉變為通過意識操作創造曖昧性,從而獲得了身體的解放,這一點在具體表現中已經顯現。


儘管坂本追求的最終目標可能是概念上的「家」,但他的操作方法卻處理著具體的物理關係。這些思考通過實體住宅逐步發展,最終在具體且平淡的關係中,消除了曾經否定的空間,甚至將「主室」轉變為「室」。在這種曖昧而日常的關係背後,反映出形式上的空間和僅能概念化的「家」。


然而,這種概念化的「家」越曖昧,就與現實環境中的「家」相距越遠。儘管邏輯上沒有矛盾,但必須承認這種與現實的差距,否則坂本的「日常空間」將無法存在。


坂本的住宅,最好地展示了所謂的「包容與排除」的模式並非僅僅是視覺上的詞彙。在這三棟住宅中,通過知性操作,可以與當前流行的後現代主義建築情況對話。例如,詹克斯曾說:「後現代主義的空間分割不受限制且曖昧,部分與整體的關係完全不合理且具有變換性。空間邊界經常保持不明確,無限延伸。與後現代主義的其他特徵一樣,這些空間創新卻不革命,因此可謂保留了現代主義的品質。」(《後現代主義建築語言》,1977)這些觀點完全適用於坂本的住宅。或者,范裘利也曾說過,曖昧性是「詩意效果的最高頂點」,並且「產生了緊張的質量」(《建築中的複雜與矛盾》,1966)。范裘利的建築通過卓越的知識和技巧獲得了平淡無奇,而坂本的住宅也同樣在曖昧中展現出緊張。此外,可以用地方性建築、多價性等詞彙分析他的建築。然而,坂本可能不希望這些詞彙來描述他的作品,因為他的視角始終專注於自己的內在。在「曖昧性」一詞中,他的建築展示了更高層次的緊張和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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