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い環》, from 《新建築》 1976年 11月号 p.230, written by 伊東豊雄

《白い環》, from 《新建築》 1976年 11月号 p.230, written by 伊東豊雄

(版權聲明:本文摘錄於新建築 1976年11月号 (Shinkenchiku 11/1976),版權歸屬:© Shinkenchiku-Sha Co., Ltd./附圖:© CCA/本翻譯為自行完成,僅供學術研究和非商業用途使用。如有翻譯不當之處,敬請見諒。翻譯:陳冠宏/校稿:徐榕聲/翻譯協助:ChatGPT 智慧之光)


白之環, 伊東


現實感

如今,在關心時代變遷的人群中,用形式來討論建築已經成為一種共識。然而,這樣的建築是否太多以至於難以理解,不得不依賴觀者的智力介入才能被解讀呢?換句話說,這些建築只有在有語言解釋的情況下,才能理解作者的意圖,這顯然是建築的墮落。對於缺乏智慧的建築,我當然不感興趣,但同時,對於那些在智慧背後缺乏扎根於生命的感性呼吸的平庸建築,我也沒有興趣。 事實上,許多仍然以現代建築語彙進行表述的建築確實缺乏吸引力,然而,即使我們堆砌再多的前現代建築語彙,也似乎無法對我們當前面臨的問題提供任何啟示。當前最需要的,不是被「現代」這個詞所束縛,而是將建築行為拉回到最初的原點——自由且豐富地劃分、圍繞既定的領域。不論條件如何受限,只要從面對自身存在的現實出發,所建造的建築必定會以某種形式表達出作者的現實感。 這些想法出現在這個建築設計過程中。在此之前,我試圖以軸線和對稱作為形式操作的手段來實體化空間。然而,當在U字型平面中央豎立軸線時,我發現這會將彎曲的大牆分割成兩部分,這一點讓我無法接受。這不僅會形成強烈的對稱形式,還會破壞牆面優美的曲線。最終,我在軸線概念的追求和空間美感的需求之間,選擇了後者。 當我移除軸線,將入口移至邊緣時,這座建築內部便脫離了直線且剛硬的空間,U字型變成了一個白色的環,在我的內心緩緩轉動,並開始暗示後續的發展。雖然這只是設計過程中的一個微小發現,但對我而言卻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因為這不僅僅是空間質量的轉變,還延伸到我整個設計方法。更重要的是,這一動機並非來自概念的操作,而是源自於我設計中的內在衝動。

流域與滯域

當寬3.6米、天花板高2.2~3.9米、延長約45米的線性領域被封閉成一個白色環狀時,其內部被圍繞了一個約80米的另一個領域。這兩個領域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質,但彼此對立。前者是一個隨著光與空氣流動,人們沿著環繞的動態空間;後者則是一個一切靜止、滯留的空間。這兩種空間,我們稱之為流域(Flow,簡稱F)和滯域(Lag,簡稱L)。 流域(F)是一個封閉的環,但它絕不是一個僵硬的管道,而必須是一個柔軟且具有彈性的環。隨著時間的推移,光線的分布、空氣的流動以及人們的狀態等都會發生變化,這些變化如同一個流動和旋渦般的領域,這正是我所意圖實現的。 通常在建築設計中,各個功能空間是固定的,並設有連接這些空間的過道。然而,在這裡,除了少數個別房間外,沒有這樣的空間區分。在一個流動的領域中,各種功能空間和連接空間混然一體。因此,人們會在這個流域(F)中進行許多日常活動,也就是說,在這裡居住。 在這個流動的空間中,將傳統的空間單位融合消解是否已不再是建築的偏離,這個疑問被一些人提出。如果以定型的住居觀念來界定建築,這個空間確實可能偏離傳統建築的架構。然而,對於個別日常行為中所需的功能,顯然已盡可能地加以考慮。事實上,至今幾乎沒有關於採光、通風、以及冷暖設施絕緣等方面的投訴。因此,對我來說,建築的建造實質上是一種探索居住意義的行為,這意味著超越日常行為,探問人們的決策和喜好,並建構這些情感和觸動的空間。因此,我尋求空間中的抽象形式,透過打破生活這種模糊的固有觀念,反而從居住行為的極其日常部分發問這樣的問題。 流域(F)是一個白色無機質的空間,而滞域(L)則是由混凝土牆圍繞的黑色土地區域。這裡被外界雙重包圍,空氣和光線都被洗刷,寂靜主宰著這個空間。發出的聲音在堅固封閉的牆壁之間直線來回反彈。一切都在一個區域內被感知。當人們從這裡仰望新宿的高樓大廈時,似乎會感受到被丟入地下空間的印象。然而,即使在這裡,雜草也會生長,山鶏也會飛降。 流域(F)和滞域(L)雖然經常相鄰,但除了少數開口部分外,它們被遠距離隔離。因此,這座建築不適合用「庭院」這樣的概念來理解。或者說,即使有人指出這座建築的格局與巴洛克風格相似,也無法動搖我的情感。對我來說,真正的問題在於這兩個空間的存在方式及其關係。因此,隔離讓每個領域的特性更加明確,同時增加了領域間的張力。

形態素

流域(F)的實體化是通過構成具有多種形式的元素來實現的。這個環以幾乎相同的剖面柔和地閉合,如何在環中分散和排列多樣的元素,並產生變化和節奏感,是一項操作。在這個領域裡,有數種不同半徑的圓弧、像階梯般小刻度重複的雁行牆、三種不同類型的天窗、多個凹室、橫跨空間的燈光,以及圓形大理石桌等元素,都是根據這樣的意圖去組合和配置的。 雁行排列的牆壁,已不僅僅是牆壁,而是純粹為了創造節奏而存在的形式;切有狹縫的天窗和照明,離開了確保亮度的目的,僅以橫跨這個區域的光線為形式存在。同樣,大理石的大桌子,不再只是作為功能性存在,而是作為多重重疊的圓弧之一,給空間帶來動感的形式意義。 當這些元素被從其現有的意義中分離出來,集結成為純粹的形式群時,我們可以稱之為「形態素」。這不再牽涉功能或合理性的意義,而是單純作為形式單位漂浮存在的「形態素」概念。我希望將其作為在區域分節中的工具來應用,如果透過形態素的排列操作,能夠在空間中刻印出節奏和運動感,或許傳統的空間分隔或連結方法將轉變為完全不同的操作。這種操作或許類似於現代音樂的圖像譜,以分佈中立符號來描述。然而,我現在僅剛探索到這個新概念,尚無法系統性地描述其方法論。發現新形態素本身也是一個課題,接下來的工作將是找出並整合這些形態素的結構。而在這個探索過程中,或許會涉及到以往的城市表徵主題。 理查·麥爾(Richard Meier)等紐約學派的建築師們,純粹將柯比意的建築作為形式進行分析,他們試圖創造的元素也可稱為形態素。透過這些元素構成方法的獨特性,他們創造了在現代具有意義的建築。然而,對我而言,形態素必須是從自己的記憶和意識中抽象出來的景觀和造型,而不僅僅是抽象的形式。這種形態素本身以及它們之間的關係,都與我目前的存在確實相遇在一起的渴望有關。雖然城市的表徵主題特別涉及這一點,但在建築這個小小的住宅領域中,嘗試描繪出城市這種無所不在的存在,可能會給人一種突兀且大規模的印象。然而,我並非試圖將建築作為城市的模型作為捕捉,也不是試圖以類比的方式將城市部分的形態映照出來。只是我的日常生活完全發生在城市之中,那裡的具體事件數不勝數地積累在我與城市的關係之中,並且已經滲透到我的身體節奏和運動感覺中。將這種體現的感覺表達在建築中,對我來說就是理解城市意義的方式。建築師們常常探索自然與建築的聯繫,試圖將自己的建築與日本或西方的歷史建築重疊。然而今天,自然和歷史雖然可以成為知識和情感的對象,卻不可能形成我身體的節奏。這種節奏形成來自於我與現實城市的個人關係,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曲面

流域(F)雖然是一個線性的區域,但牆面的曲線特性無疑大大地影響了這個領域的性質。 曲面首先引發動態。它不是直線延伸或直角轉折,而是通過輕柔的曲線描繪,使視覺不斷變化,前方空間不是一下子顯露出全貌,而是逐漸展現。人們首先感受光、空氣和聲音的流動,感知前方空間的存在,並依此感覺前進至目標空間。 當人們環視這個領域時,雖然表情各異,卻沒有明確的界限,而是不斷重疊的地方。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可能會產生這個領域沒有明確歸屬感的印象。 流域(F)給人一種這個領域無定向的印象,除了由兩個曲面(R1=7.65m、R2=4.05m)主導之外,還有幾種不同半徑的圓弧作為形態素交錯而成,例如:用於繞行兩間個室的半徑為R3=1.98m的1/4圓牆,以及與半徑為R2=4.05m的圓弧相連並向內彎曲的牆面。還有用於連續一體化牆壁和天花板的小型曲面。此外還有半徑為R4=0.85m的桌子圓弧。這些大大小小的圓弧相互作用,開始相互干擾,形成流域(F)中的漩渦。 近年來,曲面在住宅中的應用並不罕見,但像這種內部多種曲面相互干擾,或者像流域(F)和滯域(L)之間像R的牆面那樣,曲面的外側被用作室內的一部分,這樣的例子似乎不多。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流域(F)中最大的R曲面。當人們在這個領域行走時,最常見的是這個沒有開口的牆面,這種視覺效果使得這個領域看起來比實際斷面更大。這個曲面也充當著反射光線和影子的屏幕。曲面不僅扭曲光線和影子,而且當平面上的圓弧被作為曲面呈現時,它不僅僅是幾何形式,更是空間的作用,對人們產生影響。曲面作為一種形態素,帶來了多種不可預測的效果。

光與影

流域(F)中有三個天窗和四個側窗面向滯域(L)。這些開口的位置、形狀和大小的變化,直接影響著流域中引入的光線量、光的強度、柔和度和通風等,是賦予領域節奏感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例如:其中一個天窗是一個寬45公分的狹長開口,橫跨在一個大曲面的中間。類似的開口設計曾經在我的先前作品中使用過。但在這裡,由於切割在兩個曲面牆壁之間,它意外地改變了光的形狀,整日將光線的軌跡映射到地板和牆壁上。在晴朗的清晨,這縫隙會投射出如日本畫般細長且微彎的光線,略帶彎曲,隨著時間變寬變強,逐漸變成粗壯而直線的光帶,從牆壁彎曲到地板,最後逐漸收束,再次變窄,映照出西方的夕陽。最後淡淡地傳遞外界的氣息。

其他六扇的天窗和側窗雖然沒有那麼明顯,但每扇都根據太陽的位置和強度反射出不同的明亮度和色彩於牆壁和地板上。我希望能夠在一些平面上描繪這些隨著季節和時間不斷變化的光線明暗分佈。這是因為我想創造出一個像是透明、抽象的光的領域,就像在白紙上散佈的記號一樣。即使在這座建築中,也有遠離開口部的暗淡區域。

這裡人們可能不會感受到在日本空間中曾存在的隱秘的光影,這不僅是出於我的意圖,也反映出我現在的志向。這裡沒有像蠟燭般搖曳的微光。取而代之的是直徑20mm的光線,這也反映了我的當前意圖。

在建築進行的現場,對我來說是一個充滿樂趣的發現之地。一些採用的圓弧也是在建設過程中被發現的,我也是在工程進行相當進展後,才想要在這些曲面牆上投射人們的影子。組裝用來完成牆壁和天花板的鷹架板的影子,透過地板上多個投光器的作用,映出了牆面上多種形狀,這給了我靈感。

夜晚在這裡行走的人們會因為地板上安裝的三個聚光燈而看到他們自己三個不同大小的影子交疊。然而,對我來說,這個設計背後還有比戲謔更深層的意義。我期待白色牆壁不僅僅是要傳達家居生活的沉重歷史,更是要輕盈地將人類姿態描繪成一種幻影,並輕描淡寫地記錄下來。

光與影的效果讓我覺得這個空間不再需要掛上畫作。對於試圖僅將建築視為形式的我來說,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將流域(F)完全塗成白色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我想要創造出一片像是白紙般,可以佈滿各種符號象徵的領域。在那裡,我追求的是一種不帶任何訊息的白色,一種被視為空無的白色。 但是,與白色相比,它不僅帶有象徵意義,也不容易被污染。它可能會很快變得黯淡,但有時也具有帶有情感的甜美。無論是薩沃伊別墅(Villa Savoye)的白色,還是施洛德住宅(Rietveld Schröder House)的白色,抑或是在米科諾斯島上受到強烈陽光照射的建築群的白色,白色總是與婚紗或易融化的雪的白色重疊在一起,在文學、繪畫和建築中,沒有一種顏色像白色那樣被賦予如此多的思想。雖然我充分了解這一點,仍然選擇使用白色。對我來說,白色不僅甜美,還帶有一種異樣的恐懼感。因為白色會喚起白色本身。就像曲面能夠引起其他曲面一樣,我認為白色也隱藏了這種魔力。 事實上,起初我並沒有打算如此大量地使用白色來填滿這個流域(F),但一旦自然而然地表達開始,它就抑制不住了。隨著白色的增加,剩餘的部分作為僅存的形式領域中的異質存在,反而浮現出強烈的意義。漂白的過程絕對是一種考驗自我的現實感,這令人感到非常可怕。 馬列維奇在1918年繪畫了一個白色正方形在白色之上,這實在是一個象徵性的事件。在這裡,曾經是黑色或紅色的正方形形態甚至也在白色中漸漸消失。僅僅留下其存在的影子,這極限的表現不僅僅是思想操作的結果,更是一位藝術家存在的真實證明。我將流域(F)完全填滿白色,但我從未試圖用白色來控制建築的外部。外部使用的白色僅限於入口處的門等極少部分,這是為了暗示內部的陽光。這建築的色彩處理僅限於內部,因此沒有必要用白色覆蓋外部。 當白色氾濫時,白色的意義必須被探討。




附圖:《新建築》1976年11月号221P 中野本町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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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著伊東豊雄的住宅時,我忽然幻想它被埋在地下的樣子。它如此封閉於外界。當我有這樣的感受時,我開始思考內部的白色空間,真的是「白色」嗎?那裡作為一種概念是開放的。光影和人的活動在那裡搖曳出一種獨特的形象。與此相比,坂本一成的建築則缺少這種顯而易見的非日常性。然而,在這日常性的下方,還存在著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抽象的事物變得具體化。或許有一天,當日常的偽裝被揭去時,將會產生令人驚訝的堅固形式。這樣的建築引發我這樣的想法。 -- 多木浩二(文・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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